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六月十六

關燈
六月十六

“舒凱稱,他是在被所長強行休假後的回家途中,被給他指血檢測儀的人搭話的。他自覺與其素不相識,但對方卻一副十分了解他的口吻,還非常自來熟地和他勾肩搭背,言之鑿鑿地斷定他一定需要那檢測儀。雖然舒凱提供了他的外貌特征和姓名,但恐怕這案子,暫時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電話另一頭的蔔瑞瑉問:“為什麽?”

“因為他是華亦冬。”

王海波被清除掉記憶後,便由聯絡科接管了。因此即使沒有親身參與進燕川樂園阿克索事件,蔔瑞瑉也知道他幹了什麽。而繩藤和洛洛的案子,就是他申請轉到部門的,所以對內情也一清二楚。

“哼,原來是我們親愛的‘老朋友’啊。這還真是意料之外呢。不過以他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作風,也算在情理之中嗎?”蔔瑞瑉笑了笑,不甚在乎地說,“反正對於我們而言,只要抓住舒凱就夠了。”

甯安:“……”

“對了,今早的新聞你看了沒?潛逃了四年的連環殺人犯被捕的那個。”

“看了。怎麽了?”

“其實我們是順著匿名舉報者提供的地址,才逮住他的。要不是他把受害者們的頭發、牙齒和指甲剪下來當收藏品,我們還不一定能給他預訂監獄的豪華套間呢。不過值得玩味的是,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屋裏只有他一個人,而且他還陷入了昏迷,身上繩子一圈一個結,緊得好像要他活活窒息一樣。”

“制服了他的,難道就是匿名向你們舉報的人?”

“或許吧。據他交代,他是在襲擊其同居女性的過程中,被突然闖進來的男人打暈的。而他那位同居者,是異類。”

甯安驚詫:“那她……”

“暫時是下落不明的狀態。說不定是對前來拯救自己的騎士大人一見傾心,進而和他私奔了。”蔔瑞瑉開玩笑道,語氣愜意得仿佛伸了個懶腰,“話說回來,那變態也真是膽識過人。居然敢對異類動手,佩服佩服。”

“……”

“我等下就把她的照片和DNA樣本送給鑒定科。你們也仔細瞧瞧吧。畢竟根據伍洺州的招供判斷,她十有八九是從設施裏逃出來的實驗異類。”

說罷,蔔瑞瑉正欲掛掉電話,卻聽甯安冷不防喊了他一聲。

“舉報者,是打電話舉報的嗎?”

“嗯。”

“應該有錄音可查吧?”

“可以。指揮中心會對每一通報警電話進行錄音。”

“能不能發我一份?”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你要這錄音做什麽?”

“說不上理由,但總有點在意。”

蔔瑞瑉一笑,十分信任對方地說:“沒問題。我這就去幫你弄一份來。有眉目後,可要一定要通知我喲。”

“嗯。”

結束掉通話,甯安走進地下車庫,驅車前往附二醫——今天,是沈連寂出院的日子。

由於沈連寂當日緊緊攥著秦源野的斷手的畫面實在太具有沖擊力,但凡一得空,甯安就去附二醫瞧他一眼,送他水果和補品。雖然從未被理睬過,但見他逐漸不再抓著秦源野的斷手呆若木雞,偶爾還會出病房散散步,甯安便寬心了不少,絲毫不覺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

除了擔心沈連寂的身心狀況,甯安無法否認自己之所以隔三差五往附二醫跑,其實也是懷著能遇見沈承信的僥幸。韋小舟兄弟已杳無音信了整整四周,即使理智告訴他沈承信不會傷害他們,但情感卻不允許他不聞不問。然而出乎甯安意料的是,沈承信似乎真如汪遠所說,工作繁忙得連一刻身都抽不開,除了在沈連寂剛入院那會兒來過一次後,至今為止,他都不曾到附二醫露第二次面。

雖然不確定沈承信是否會來接沈連寂出院,但期盼見到他的念頭,已經打消得差不多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為了送沈連寂回家。

顧及十一層病人們的“特殊性”,住院大樓的八個電梯中,只有兩個能且僅達十一樓,並且為了方便管理,其中一個唯有在另一個出現故障,或是遇上突發情況時,才會投入使用。

“……通行證?什麽通行證?家屬來探望病人,為什麽還需要通行證?!”

聞聲望去,一位眉眼與沈連寂頗為相似的少年正不滿地怒視守在直達十一樓的電梯前的警衛,一副憤氣填膺的模樣。甯安奇怪地走近,停於少年身側問:“怎麽了?”

作為附二醫出身的“人才”,“轉行”後又“榮升”為了醫院常客,警衛們對甯安簡直熟得不能再熟,故而一聽見他的聲音,就立刻認出了他。

“他沒有通行證還想上十一樓。”站在左邊的警衛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所以說你這通行證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去哪兒辦?”少年伸長脖子,氣呼呼地說,“我警告你,我爸可是你們院長的朋友!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倆卷鋪蓋走人?”

話音一落,甯安忍不住笑出了聲。少年隨即轉頭瞪向他,氣急敗壞地問:“笑什麽笑?”

“抱歉。大概是你威脅的方式實在太可愛了吧。”甯安說完,不給少年罵出口的機會,擡首對兩名警衛道,“算他跟我一起來的就好。”

警衛倆相互看了一眼,略顯為難:“可是……”

“沒關系。”甯安保證道,“我會看好他的。”

警衛們猶豫片刻,放二人進了電梯。少年隔著一段距離站在甯安斜後方,以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帶著幾分警惕問:“為什麽幫我?”

甯安微微偏過頭,不答反問:“你叫什麽名字?”

許是沒料及對方把自己的話當耳旁風,少年一噎,丟出了一個爛大街的梗:“在問別人的名字前,不是應該先自報家門嗎?”

“抱歉,是我疏忽了。”甯安微笑著說,“我叫甯安,姑且可以說是沈連寂的上司。”

少年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你和他長得那麽像,加上又聽說過沈院長有個兒子,所以我想或許是堂兄弟之類的。”

“……嗯。”不知哪根心弦被甯安無意挑起,少年忽然耷拉下腦袋,失落地說,“我叫沈文寞,是他的……堂弟。”

“叮”的一下,電梯到達十一層。甯安走出電梯,發覺沈文寞呆著不動,便回身問道:“怎麽了?”

“我還是……不去了。”沈默了片刻後,沈文寞保持著垂頭喪氣的站姿,頓了一下又道,“反正都可以出院了,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

在電梯門行將合上之際,甯安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出了來。沈文寞楞了楞,正要責問他為何多此一舉,卻再次被搶先了:“你也是關心沈連寂,才來看望他的吧?看到你,他肯定會很開心的。”

“算了吧。”沈文寞陡然甩開甯安的手,厭惡的語氣之中,夾藏著一絲僅有他自己才知曉的哀傷和自嘲,“他最討厭的人,恐怕非我莫屬了。”

丟下自我處決似的一句,沈文寞按下按鈕沖進電梯,逃離了他怯於涉足的樓層。甯安原地納悶了會兒,隨後收攏思緒,走向了沈連寂所在的病房。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病房內空無一人,甚至連床單都換新了。到護士站一問原因,才得知沈連寂早已辦妥出院手續離開了。

“為了防止接不到人,昨晚還特地發短信叮囑,沒想到還是被放鴿子了。”甯安委屈地想,繼而又深深地擔憂起來,“莘野一事帶給他的打擊,恐怕會在他心裏留下成永久性創傷吧。不過,莘野到底為何背叛了部門?為什麽沈連寂會說她不是秦莘野,而是秦源野?”

“連寂!你回學校了!怎麽樣?身體還好嗎?不需要再休息幾天嗎?”

一進教室,見空了一個禮拜的座位之一的主人居然回來了,藍天立刻急不可耐地沖至沈連寂面前,關切地噓寒問暖。可沈連寂卻只字未回,僅是稍一擡首,對上了她殷切的視線。

藍天當即被嚇了一大跳。

雖然經常冰冷得令人發顫,但無論何時,沈連寂的眼神始終都深邃深沈,給人一種他能看穿人心,乃至其過往以及今後未來的奇妙錯覺。而此時此刻,他不僅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整個人亦像缺失了什麽重要之物般,表情呆滯木訥、目光空洞渙散,睡亂的頭發沒仔細打理,瘦骨嶙峋的身子撐不起寬大的校服,領子皺巴巴地卷著,紐扣也扭錯了——不修邊幅的模樣和以往的他相比,幾乎判若兩人。藍天驚愕地盯了他良久,然後以試探般的口吻,小心翼翼地確認道:“你……是連寂吧?”

仿若初上發條的人偶,沈連寂動了動嘴唇,艱難地擠出了一點聲音:“……班長。”

遲鈍的回應使藍天心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她驚懼地後退一步,隨後又遲疑地出手推了推沈連寂的肩膀,一臉難以接受現實的慌亂:“連寂,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你住了那麽長時間的院?為什麽莘野忽然退學了?”

“莘野她……不,是源野。”沈連寂從書包裏取出一個裝滿藥水的玻璃罐,如描繪其內斷手般溫柔地摩挲著罐身,癡迷而笑,“源野她,在這兒。”

剎那間,藍天悚然一驚,同時胃部猛地一抽,把吃進肚子不久的早餐一股腦全吐了出來。

鑒於沈連寂的精神狀態斷不能用“正常”形容,班主任高望遠連忙通知了校內的心理老師和他家長。可由於沈承信沒接電話,甯安和施楊便代替他來了。

盡管明白現階段,沈連寂走不出失去秦源野的陰影,但對於自己對其精神狀態的誤判,甯安懊悔不已,又不禁兀自消沈起來。把他送回到家後,見他死死抱著玻璃罐不放,甯安逼迫自己強顏歡笑,好聲好氣地問:“早餐吃了嗎?餓不餓?”

預料之內的,沈連寂無動於衷,一個勁兒把玻璃罐護在懷裏,就如那天在醫院裏時一模一樣。甯安深知強行奪走罐子,無異於掐斷他最後一縷氣若游絲的神智,所以將此下策驅逐出了選擇項。可他又無法放任他繼續這樣下去,便想盡量溫和不刺激地引誘他把罐子放下。不過看來,自己的心思終究付諸東流了——本該是這樣的。

“AD……鈣奶……”

“嗯?”甯安一個激靈,立馬湊近傾耳細聽,“你說什麽?”

“AD……鈣奶……我想喝,AD鈣奶……”

“AD鈣奶是麽?好的,我們馬上去買!”

哄完這邊的“失智”少年,甯安立即轉頭示意站在身旁的施楊。施楊心領神會,默默下了樓。半刻鐘後,他提著一個塑料袋回來了。

除了AD鈣奶,施楊還買了面包和八寶粥。因為奶是四瓶連在一起,甯安便想拆掉包裝,從中取出一瓶,插上吸管給沈連寂。可就在這時,沈連寂若無其事地擱下玻璃罐,在甯安破壞掉包裝之前,將奶抓了過來。

只見他靈巧地把包裝弄開一個小洞,在不擴大洞口的情況下抽出吸管,再一根一根插進了奶瓶裏。接著,他拿起仍舊被包裝固定在一起的四瓶奶,從最左邊的那瓶開始,一瓶一瓶,不慌不忙地全部喝完了。然後,他撂下空瓶,再度將玻璃罐摟在了懷中。

甯安全程看得膽戰心驚、不寒而栗,施楊亦沒好到哪去。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秦源野的專屬喝奶方式。

過了會兒,約摸是困了。沈連寂打了個哈欠,蜷了蜷身體,和滿沙發的玩偶一同進入了夢鄉。見此,甯安心情一陣覆雜,下意識伸手欲取走令他心煩意亂的罐子,但轉念一想,又作罷了。他站起來,側身看向施楊。

“我留下來。”

“拜托了。”

雖然一開始只是模仿吃飽後發困睡懶覺的秦源野,但不知何時,沈連寂真的睡著了。而當他醒來時,留下來看著他的施楊也不見了。

即使施楊日常表現得再無求無語,也必須像普通人一樣吃喝拉撒睡。此時恰好是晚上七點,他大概去哪兒吃晚飯了吧。沈連寂坐起身,看著罐中被泡得格外慘白滲人的斷手,帶著他,去了它主人的家。

秦源野的屋內,家具的布置和擺設和她離去之前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便是地面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沈連寂輕輕地把玻璃罐放到茶幾上,然後打開封閉許久的窗戶,去衛生間接了桶水,細致入微地打掃起來。

他打掃極其專註,專註得連施楊開門入內都沒察覺。直到每一處角落都一幹二凈,他才長出一口氣,緊貼在一塊兒的眉頭終於松了松。

“明天,把被子拿出去曬曬吧。還有玩偶,數量太多,恐怕得要好幾天。為了讓源野隨時都可以回來住,得把一切都整理好才行。”

他心想著,目光落在冰冷的玻璃罐上,開心地笑了起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